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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向日葵

每当丸山接手一位新病人,他都会送上一束向日葵,是因为那个男生。

 

那年丸山被学校安排到一家综合医院实习,专业是精神科。当他跟着指导老师走进这间病房时,他不禁怀疑这里是医院还是幼儿园。满墙的向日葵涂鸦,以及沙发上,地上甚至角落里的垃圾桶里,都堆满了向日葵状的折纸。丸山知道,这是自闭症的典型症状,对于某样物体特别的喜爱。指导老师自然不会解释什么,他也相信丸山在学校掌握的理论知识,简单介绍了一下病人的情况,便去参加了会议,留下丸山一人,与即将接手的病人,初次接触。

 

从指导老师的口中,丸山了解到,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男生,家境很好,所以即使从小就被确认为有自闭症,也不会遭到抛弃,不过只是不会遭到表面的抛弃。他的父母把他送到医院后,安排了最好的病房,最好的医生,等了几年发现希望渺茫,便头也不回的选择了离开。早已生了一双健康儿女的夫妇,偶尔还会来看望下,然后留下一笔钱,无奈又机械地叮嘱医院几句,呆不到一个小时。

 

安田章大,轻轻地唤了坐在床上的男生的名字,没有反应。我叫丸山隆平,是你的新朋友,我也很喜欢向日葵哦,很美丽的花。丸山看到安田抬头看着自己嘴角上翘,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往床边的柜子里翻了很久,拿出一朵布艺向日葵,塞到了丸山怀里,神情却不知所措起来。是送给我的吗?丸山蹲下,试图去找低着头的安田的眼睛。听见对方低声呢喃着,向日葵,很美丽哦。

 

丸山隆平觉得很温暖,可能由于向日葵本身,也可能是因为这个男生。尽管只是一瞬,但他捕捉到的安田的笑容,确实像天使一样。自闭患者可能会莫名大发脾气,也可能会自伤,因为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踏入了他们寂静的内心世界的一小片禁区。但安田章大的病例上,没有外伤纪录,也没有用过镇静剂。丸山隆平猜疑过也许向日葵是安田的触发点,但看到那么多被护士丢弃在垃圾桶里的向日葵,他就否定了他的猜疑。

 

哄着安田坐到沙发上,把窗帘拉开一丝小缝。今天太阳有点烈,丸山不敢拉开太多怕突然的强烈光束会给安田带来刺激。那么喜欢向日葵的人,应该会很渴望阳光的吧。看着安田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丸山放下了心,也坐到了沙发上,与安田保持一定距离。他知道第一次见面,安田对他有点警惕性。丸山介绍了自己,讲述了学校的趣事,观察到安田有时会转头看看自己,从自己的记事本上撕下两张纸,递给安田一张。我们来比赛画向日葵,好不好?

 

丸山隆平的到来,是个奇迹。安田章大是个省事的病人,他不会闹,但他也不会交流。所有人都懂得要用安田最喜欢的向日葵作为交流的契机,但没有人,能得到回应。尽管言语交流还存在着很大的难度,可是安田会对着丸山笑,或者说不仅仅是丸山。护士们聊天提及的名字,偶尔路过病房的脚步声,只要和丸山有关,安田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神态和肢体的反应。

 

同批的实习生表示疑问,因为丸山同学的声音很温暖,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所以我把他安排到很渴望温暖的安田那里,指导老师答道。没有一个自闭症患者不需要温暖,也许需要的是不同的温暖。

 

这天是安田的生日,医生们纷纷表示安田恢复的可能性更大了,夫妇二人朝着丸山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和往年一样,留下次年的住院费后离开。没有人会抱怨家人的冷漠,情理之中,习以为常。

 

住院部楼下新开了一家花店,探望患者的人们基本都会来买上一束鲜花。但市场上几乎不会有向日葵的鲜花卖,丸山隆平只好托店家去进点向日葵的布艺花。送走安田的家人,丸山便过来取精心包装过的向日葵。

 

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最喜欢的向日葵。可是意外的,安田并没有以笑来回应。生日,生日,生日……他反复重复着这个词语。丸山一时有点小尴尬,不过还是决定尝试下一直以来很想做的事情,带安田出去散步。自闭症很怕接触人群,所以在丸山产生想法之后,他每天都会细心纪录住院部周围的人流量,以便挑选人最少的时候。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虽然今天阳光很暖和,但毕竟已步入初秋,丸山把自己的风衣披在安田身上,牵着安田的手走出了病房。一路碰到的医生护士都会小露惊讶的神情,不过也都表示理解和支持。

 

散步的地方会路过花店的后门。后门一般是不会开的,但由于是玻璃材质,安田一下子就被搁在柜台上的向日葵吸引。丸山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不再继续散步的计划,等到差不多时间,带安田回到了病房。收到了那么一大束向日葵,又在阳光下走了一小段时间,这是很好的生日礼物吧。丸山隆平坐在办公室里,盯着花瓶里一支向日葵,自言自语道。是安田初次见面塞给他的那支。

 

为期半年的实习期在十一月中旬就要结束了。也会有一两个年轻的护士们对能干帅气的丸山隆平产生了爱慕之情。欸?今天谁生日啊,你还买蛋糕来。给丸山君的,他马上就要走了,我想提前给他过个生日。砰!重重的门撞到墙壁的声音吓到了在走廊里聊天的护士们。她们看到只衣着单薄病服的安田,光着脚冲出了病房。但安田个子小,速度又意外地非常快,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的护士们尽管努力地追赶,仍然不小心让安田,消失在了眼底。

 

听到安田被撞身亡的消息时,丸山隆平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从监控录像看到,安田跑进了花店,一把抓起柜台上的向日葵准备往外走。随着店主的一声吼叫,受到刺激的安田章大惊恐地逃了出去,然后,跌倒在了行车道上……

 

体弱的安田还没来得及得到手术,永久地闭上了眼。

 

听抬担架的医务人员说,安田一直在重复着……

 

Maru 生日……

 

没有人会把这场意外怪在丸山隆平身上。综合考虑实习的情况,被留在了医院里。自闭症患者的内心是很难走进的。丸山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正走进过安田的心里。不过这个像向日葵一样温暖的男生,早已在丸山心里永久地住下。

 

从那之后,每当丸山接手一位新病人,他都会送上一束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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